2009年1月24日 星期六

I'm A Rebel?!



我是叛逆者?
----方蘇
(刊於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出版之《崇基校友》2008年9月號。)
畢業離校三十多年,沒想到會重回母校開展覽。今年四月中,題為「本色酣舒紙墨中」的水墨及版畫個展在崇基展出,新一代創作人陳麗娟來跟我對談,文章後來在《信報》( 2008年5月7 日)刊登,標題是「背叛出身,超越時事」,可說大體上概括了我這個看來是「半途出家」的畫人曾經走過的兩段路:第一是曾師從大匠但卻背離了師門,在創作上另闢奚徑;第二是放下多年從事的新聞工作而棄文就畫,還希望超越單純的寫實。文章的內容,也像標題那樣顯現了我叛逆的一面,尤其是收筆時引述我留下的結語:「最重要是肯發夢,跟隨心之所趨和自己的良知。太過規矩是不行的,自己不舒暢,對社會也不是好事。社會要有創造力的話,就需要一定程度的混亂。」這麼說來,我還不是叛逆者嗎?
我叛逆的歷史,是從我在學時開始,而且正好是在崇基的那幾年。那是上世紀的七十年代初,我考進大學之後,很快就趕上了風起雲湧的學生運動,有兩年我奔走學生會的時間遠遠比上課還要多。學生運動從來被認為等同於「造反」,在那個年頭就更帶着叛逆的「定性」。
大學的學風和群風,助長了我和很多同學的叛逆傾向。我和大多數人一樣,都是在那個階段形成自己的價值判斷。大學提倡和鼓勵的求知和求真的精神,更令我們覺得「造反有理」。
畢業後,很多人漸漸安穩下來,但我卻不知不覺地持續叛逆下去。我找到的工作從來不是高薪厚職,為此母親時有抱怨,但我依然我行我素。曾經當過幾年教師,但卻不很安份,和一批朋友自費搞了一份教師刊物,後來覺得教師太多人做,自己也做得不算好,於是轉到新聞工作去。
新聞工作最重要是求真,這種工作需要的不是乖乖,而是敢摸老虎屁股,在是非面前敢跟權貴唱反調的叛逆者。想不到一幹就是十八年,更想不到後來居然會放下新聞工作而改行去畫畫。最後連畫畫也要叛逆,不肯跟隨師承,偏要走自己的路,要畫前人沒畫過的東西。
簡述過自己叛逆的歷史,應該交代叛逆的依據了。
對我來說,有關叛逆最精闢的解說,莫過於法國作家卡繆(Albert Camus)寫的《叛逆者》(L'Homme Révolté, 英譯The Rebel) 。如果我也算是叛逆者,我叛逆的依據基本上不超出他的解說範圍。
卡繆相信,叛逆是人類的一種「基本屬性」(essential dimension) ,這是他回顧歷史得出的結論。從奴隸社會的奴隸反抗奴隸主的壓迫以至近代和現代的社會政治革命,都是人類叛逆的歷史證據。因此,人類的歷史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叛逆的總和。叛逆就是敢於說「不」,說「不」必然是基於某些價值標準,甚至是比生命更高的價值,須知這樣做的後果往往不僅是牢獄之災,而是有殺身之禍。卡繆宣佈,正是為了生存,所以人必須叛逆。也就是說,我叛逆,故此我們存在。這個結論再加闡釋,適用於形而學上的叛逆,也適用於歷史上的叛逆。
《叛逆者》一書,我最受用的就是「叛逆與藝術」這一章。卡繆認為,藝術是在與提升同時又作否定的活動。沒有藝術家會容忍現實,但又不能脫離現實而存在。因此,卡繆說:「藝術應該就叛逆的內容給人們提供一種最終的觀點。」「藝術上最偉大的風格就是表現最激越的叛逆。」「真正的創作就是革命。」我相信所有藝術創作都如是,包括文學、戲劇,也包括繪畫、雕塑及其他藝術形式。我察覺,真正的創作都難免會離經叛道,這樣才能發前人所未發。卡繆還說:「叛逆不是文明的組成元素,但卻是所有文明的一個開端。」
還記得我棄文從畫不久,曾經一再被人問為什麼會畫那些現實題材的東西。這使我想起了馬蒂斯(Henri Matisse)的說法:「所有藝術家都帶着他們所屬的時代的印記。」於是,我的答案就是:「我們都屬於自己的時代,我也如是。說到底,我們全都帶着時代的印記。」
今日,如果有人說我是叛逆者,我除了說我帶着時代的印記之外,還要提出更根本的依據,那就是:叛逆是人類的一種「基本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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