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8日 星期三

HKSAR: 10 Years On




「照跑」容易「照跳」難
方蘇
(2007年8月7日星期二《信報》文化版)

手提電話有攝錄功能,已是尋常不過的事,但仍是造福人群的一大發明。前不久,與若干友輩碰頭,有人問我最近畫了些什麽。我拿出手電,按了幾下,跳出了之前攝錄的畫像來(見附圖)。那是一張賽馬的特寫,遠景是兩枝紅旗,可惜手電的圖像太細小,看不出是國旗和區旗,但仍可意會。大家看了,都說:既然畫了「馬照跑」,很應該再畫一張「舞照跳」。我只好答:「馬照跑」容易畫,可是「舞照跳」卻很難畫。
難在什麽地方呢?大家心照。當年中央領導人許諾香港可以「馬照跑,舞照跳」時,幾乎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含意遠遠超過了「跑馬」和「跳舞」字面的意思。蓋「跑馬」者,賭博也;「跳舞」者,找女人遣興也。賭博和玩女人,在「教條」上要求「純潔」到可與清教徒相比的共產黨人説來,是十惡不赦的罪過。因此,准許「馬照跑,舞照跳」,這個説法實際上是指那些在社會主義旗幟下完全不可容忍的腐朽事物,在香港都會被容忍。「馬照跑」容易畫,是因爲港人見到賽馬就會想到賭馬。「舞照跳」難畫,是因爲人們見到跳舞一般較難聯繋到玩女人。
當然,對很多「老香港」來説,「跑馬」和「跳舞」的説法帶有「不純潔」的含意,可說是由來已久。無他,在香港的殖民地時代,跑馬一直是「御准」的博彩事業,其興盛程度,及於全民。記得少小時候,常聽成年人提到賭馬,他們每逢賭輸,總是說給了馬會「鋪草皮」。至於說是「做善事」,那是後來馬會大力興辦慈善才逐步流行的説法。馬會正式在名稱上除去「御准」一詞,是九七過渡之前不久的擧措,那時距離北大人當初許諾香港可以「馬照跑」已經十年有多了。
「跳舞」一詞比「跑馬」更爲複雜。因爲少小時家境貧寒,周圍的大人賭馬者有之,但去舞廳或夜總會「跳舞」的卻沒怎樣聼過。也不知主要是從哪類途徑或媒體得知,去某些場所「跳舞」,稱之爲「上火山」,而那些常去的人叫做「火山孝子」,他們到那些地方是去找女人遣興,其遣興的方式是有女人坐枱陪酒和伴舞,若再花錢,接下來就是「買鐘出街」,然後幹那麽一回事。
另外還記得,當時從師長輩聼來一副怪聯,至今仍印象深刻。上聯是杜甫七律《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的名句:「白日放歌須縱酒」,怪聯的對句是「黑燈跳舞好揩油」。對仗之工整,可說是比杜詩原句「青春作伴好還鄉」猶有過之,相信詩人復生,亦應嘆爲一絕。當然,「跳舞」一詞在對句中頗不純潔,但「揩油」之不純潔,在程度上就不如「上火山」了。
我的「馬照跑」,原打算在今年七一前後的《特區十年》展覽中展出。因爲展場較小,容不下太多展品,又因爲少了一張「舞照跳」作伴,終於抽起,留待有更大的展場再行推出。
可巧的是,《特區十年》的七一展場是一處酒吧。某夜與兩三友朋在那裏「縱酒」,有人說我畫人多矣,但卻不畫裸女。然後話題一轉,談到城中的「政治艷聞」,亦即報刊炒得火熱的廣播處長朱培慶尋歡事件。我突然若有所悟,一個意念浮上心頭,想到了「舞照跳」應該怎樣畫。
在展覽告一段落之後,我把腦中的意念描在紙上,打了三四個草稿,決定先做一張木刻。有人問我在《特區十年》之後有何搞作,我說是畫「政治裸女」,聼者都說「等着瞧」。
木刻完成,心想:既然有人等着瞧,乾脆就寫篇雜文解説一下。
圖中意象,當然只是心生,而非實景。我看了一些報刊,對事件知道了個大概,都說是朱處長與友人光顧某處「架步」,也就是上了「火山」,有北姑陪酒,然後美女獻舞,處長動興,買鐘挽女出街,豈料竟有採攝某歌星的「狗仔隊」空群待命,相機侍候;處長狼狽奔逃,但早被認出,攝入了鏡頭,其後以倉惶請辭告終,離開回歸之後風雨飄搖的香港電台。這類尋歡應是當年中央許諾的「舞照跳」吧?但不知是否被容忍,卻跳出了禍來。可見「跳舞」不但難畫,也是難度很高的活動。
從各種報道看去,總覺得事件有太多的巧合,真不知是有心栽花還是無心插柳。處長是否「火山」常客,不得而知,偏偏在囘歸十年沒幾天的「政治喜慶」時候去尋歡;偏偏遇上跳桌上艷舞的北姑,又要買鐘出街;在街上也不知是他挽女之手還是女郎挽他的手;偏偏又有某歌星在附近作小型演唱,而且有大群「狗仔隊」到場待命;加上還有人一聲呼喚,處長終被相機「生擒活捉」;偏偏出事的處長還是坐掌香港電台的頭目,而港台又因言論被趨附中央的人多番指斥,要整頓或拔除而後快。最近的廣播檢討報告,還作出了港台不能轉型爲公共廣播機構的結論,「殺台」之聲已甚囂塵上。
附圖所見,是女郎起舞,手上揮動大布或大旗一幅,上有港台徽號。主要看客的眼睛和嘴型已顯現了其人其時的狀態。就在特區政府已「磨刀霍霍向港台」之際,處長則一杯在手,實行「美人桌上猶艷舞」。
末了還想補述兩筆:其一是有報道提及女郎獻舞時的假髮,不知何故令我想到希臘神話中的蛇髮魔女墨杜莎(Medusa),傳説中墨杜莎能把人化作石頭。我想過把假髮化成一堆張牙吐信的毒蛇,但覺得不宜太過重手。其二是我有幸在傳媒工作了近廿年,朱處長算是舊相識,沒想到竟然會讓他成爲描繪的對象,實在是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