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3日 星期五

書介





文化密碼 圖像因緣
----方蘇
(2008年5月17日<信報>文化/書評版刊出)



近日接連收到兩本新書,兩本都是寫香港。其中一本的作者是美國哈佛大學榮休教授李歐梵(現於香港中文大學為人文學教授),書名叫做City between Worlds: My Hong Kong。這書名該怎麼翻譯,稍後再談,首先我要申報利益,因為這本書收錄了我一張圖片。
那是去年八月的事,李教授告訴我,他寫了一本有關香港的書,由哈佛大學出版社出版,編輯提議插圖包括一點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因此他想到了我。我隨即和他的編輯電郵聯絡,提供圖像,然後編輯選定了圖件。
收到哈佛寄來的贈閱本,可以理解,當然是首先翻尋自己的作品的「芳蹤」所在。由目錄看去,見到最後一章名為City and Country (此城此國),相信應該是收錄在那裡,再翻下去,果然發現,就在那一章的最後一頁,可以說是敬陪末席,也可以說是成了壓卷之作。
拿起了書,順着自己的老習慣隨手翻看,發覺此書讀來一點也不費力,全書八章,我居然可以一口氣看完兩章。這本書能夠reader friendly(與讀者為善),和作者選擇的表述方式有關,他採取城市漫遊的辦法去論述香港,起步的地點是舊香港的域多利城(Victoria City),亦即今日的中上環一帶,然後是中環的商業中心區,之後是灣仔和山頂,再之後是九龍和新界。可是,讀者不要誤以為這是一本導遊冊子,這本城市漫遊最重要的內容是從人文觀點去評述香港的文化和歷史。當然,作者開筆之前也事先「表明身份」:他並非生於香港,並且曾經旅居美國三十年。但由他來寫這本書,卻正好因為他長於台灣、留美治學、再以港為家這種「三重背景」,提供了與香港本地土產或某些殖民地遺民不同的觀點和看法。
因為香港由經歷百多年的殖民統治轉成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特別行政區」,作者此書的一個重要「使命」,就是探尋香港有何「特別」。從人文學理出發,他當然由歷史和文化去求索。在城市漫遊中,他很努力地尋找香港種種過去和至今尚存的文化現象,例如他引領讀者去行中上環的石板街、嚤囉街、舊差館和露天街市, 還提到一些老街道的譯名所潛藏的「文化密碼」:Shelley Street,些利街,些少利益;Peel Street,卑利街,卑微的利益;Hillier Street,禧利街,慶幸有利。他提到的這些路名,令人想到附近的乍畏街(Jervois Street,欺乍?畏懼?)和鴨巴甸街(Aberdeen Street,鴨巴?雞巴?癲?)。他也記述了一些正在消失或隱退中的事物和港人的一些集體回憶,例如香港雪廠在中區雪廠街頂僅存的舊建築(今日藝穗會所在),曾被視為罪惡淵藪的三不管地帶九龍城寨,當然還有前年底才被特區政府拆得屍骨無存的舊天星碼頭。
這本書令我印象特別深刻的是六章城市漫遊之後的第七和第八章:「香港的生活方式」和「此城此國」。
香港的生活方式之所以應該大書特書,就因為這是中央明文立法特別許諾不予改變的東西。書中對港人生活的四件大事:食、衣、住、行,都作了評說,還提到了港人的工作方式和玩樂方式,而且不僅是當年中央巨頭所說的「馬照跑」和「舞照跳」,還有小小老百姓行街(hang gai)和消費(siu fai),都作了論述。文化生活則由電影談到粵劇(大戲),也沒有遺漏了本地的電視劇和流行曲(Cantopop)。可是,在寫到high culture(該稱為高級文化,高檔文化,還是高階文化?)的時候,雖說是慘被外界忽視,但除卻兩三個樂團和劇團,也沒什麼特別推介,西九文化區則是個誰也說不清未來該怎樣的計劃,難道香港在所謂high culture這方面真的是這麼空白嗎?
至於此書的第八章,也就是最後一章,才令我想到:如果書名要中譯,該怎樣翻才最能達意?我想,也許應該譯為「在不同世界之間的城市」或「在兩個世界之間的城市」。事實上,香港雖然已是中國的特別行政區,但卻延續了移交前的一個很重要的特質,就是處於中國和西方世界之間。無可否認,中國和西方是兩個很不相同的世界,文化上有差異,政治上有差異,社會風尚方面有差異,人們的觀念和認知也有差異。香港則是處於兩者之間,對兩個世界的差異能夠理解,但有時也會被兩面都另眼相看,內外不是人。如果要說香港有什麼特別,相信最多人會同意這是香港最特別之處。
此書最後一章提到香港移交當日的活動和景象,提到末代港督彭定康在雨中作告別講話,提到不列顛尼亞號在雨中離港,還有一小段提到移交後接連多日的大雨,不但有風水大師被傳媒問及大雨的吉凶,連本書作者這位回歸學人也要應邀談及天氣與文化的關連。因此,我也知道了為什麼此書的編輯要用我的圖像為這一章作結,因為我畫的就是那時下過不了的大雨。
附帶多提一筆,就是李書在漫遊灣仔那一章,無可避免地論述了一個很多西方人想像中的世界----蘇絲黃的世界。雖然有點現實依據,那個世界畢竟是一個西方作家Richard Mason 筆下的產物。小說在五十年前出版,名稱是The World of Suzie Wong,出書後三兩年間就成了荷里活的電影,在西方世界遠遠比原著更為人所知,也更深入人心。我對蘇絲黃這個傳奇或神話並無太大興趣,Mason 的書沒有看,想不到近年認識的一位外籍朋友卻愛上了這個神話,他寫了一本蘇絲黃後傳,名為For Goodness Sake(看在老天爺份上),委約我製作一張圖像。去年,也是八月,他電郵傳來兩段文字,要我畫一張長衫美女圖,其中一段文字是美女的姿態、髮式、笑容和背景,另一段描述畫家的手法和畫風。我覺得這宗委約對我來說頗有點挑戰性,因為我還未正經地畫過美女,於是就接下了。畫成後圖像送出去,也是今年四月,收到作者給我的贈閱本。作者本人原是個都市學的教授,他也樂意讓人知道他的身份和背景,只不過用了外祖父的名字Sebastian Gerard寫小說。他在這本小說中頗有些關於香港這個城市的觀察和論述,尤其是他特別感興趣的本地廣東佬的天下,他稱之為Cantoville,也就是港島西環到中環一帶,他寫那一帶看來特別有感覺。小說中的主角,就是因為在Cantoville的文武廟附近一間小畫廊見到一張長衫美女圖,於是開始探尋蘇絲黃。我本來與蘇絲黃風馬牛不相及,卻因為這個鍾情蘇絲黃的作者想到找我去畫他想要的圖像,竟造就了我和蘇絲黃的一筆因緣(不是姻緣)----For goodness sake! 他把圖像放到小說的封面,非常當眼,相信他覺得很滿意,該是夢寐以求了。不過,我仍然要坦白說,畫美女實在非我所長。

2008年4月18日 星期五

Newsletter




Newsletter (12 April 2008) – Fong & Yeung Studio
A Realist's Reality
– An Exhibition of Fong So's Paintings and Prints
Paintings: A retrospection of the decade after 1997
Prints: Illustrations for books
Venue:
Lobby Gallery, Chung Chi College Administration Buildi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Chung Chi College,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Shatin, N.T. - University station by KCR)
Opening:
14 April 2008 (Monday)
The exhibition will continue to 9 May 2008 (Friday).
Opening Hours:
Monday – Friday 9am – 5pm
Saturday 9am – 1pm
Closed on Sundays and public holidays
Enquiries: 28098140
92202202
通訊 (12/4/ 2008) – 楊方創作室
本色酣舒紙墨中
──方蘇設色水墨及版畫展
繪畫: 十年來的港人港事
版畫: 書籍插圖
展場:
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行政樓 大堂展覽廳
(新界沙田 香港中文大學 崇基學院 -- 九鐵大學站)
開幕:
2008年 4月14日(星期一)
展期至2008 年5月9日(星期五)
開放時間:
星期一至五 上午9時至下午5時
星期六 上午9時至下午1時
星期日及公眾假期休息
查詢: 26098140
92202202



自拍看多了,也看看自畫
----方蘇
(2008年3月10日<信報>文化版刊出)

網上慾照的事件,閙了個多月,全城沸沸揚揚,近日總算稍為告一段落。事件火爆時,在傳媒的報道熱賣之下,茶樓食肆、街頭巷尾,到處都議論紛紛,連新春期間朋友碰頭,也會出現什麽“疑似藝人”、“疑是自拍”的話題。有一次我漫不經心,從“自拍”竟然說到“自畫”,隨即有人打趣說:“好哇!你就畫自己赤條條、正處於那種特殊狀態的四級畫像,我替你放到網上去,看看有什麽反應。”
這位朋友的打趣,大家不以爲意,我也是一笑置之。其後,我想想自己畫過的自畫像,也想到很多畫家所畫的自畫像。的而且確,我見過的自畫像中,一本正經的居多,處於特殊狀態的也有,但朋友所說的那種“四級狀態”,也許有人畫過,可是我孤陋寡聞,未曾見過。
一本正經的自畫像暫且不說,只從自己的印象裏翻尋屬於特殊狀態的例子。
先從一些眾所周知的名家說起:意大利文藝復興時的達文西和米高朗基羅都有自畫像傳世。米高朗基羅在Sistine Chapel的壁畫,《最後審判》的其中一部分,畫了一位聖者手提着一張鬆垂的人皮,據説那張人皮的面目就是米高朗基羅的自己。果如是,那應是屬於特殊狀態的自畫像了。
在米高朗基羅前後,很多畫家曾經把自己的面目畫到各類圖像之中,尤其是歷史圖畫或聖經故事的圖像。少年勇士大衛戰勝哥利亞,是很多畫家畫過的聖經故事。印象之中,不只一個畫家在處理哥利亞時,把自己的面目畫上去。我想這種處理方式應該有特殊的緣故,但始終找不到原因。我猜想是因爲哥利亞這個角色很不討好,畫家為免 “疑似某人”,乾脆把自己畫上去,省卻被指影射的麻煩,也未可知。
近代名家之中,梵高給自己畫過好些自畫像,記得有一張也是處於特殊狀態的。那是他的耳朵被包上綳帶的自畫像,畫了自己割傷耳朵後的樣子。把自己受傷(疑是狂躁自毀)的面目畫出來,這種特殊狀態令人看了感到不安。
另一個驚世賅俗的畫家畢加索,他臨終前給自己描了一幅自畫像。畫中人像不像他自己,完全不重要,但人們看到這張畫像,都不免隱然察覺到畫中人面對死亡的恐懼,那同樣是一種令人不安的特殊狀態。
自畫像畫得最多的近代畫家,應該是德國的Max Beckmann。我看過他一本全是自畫像的畫冊,收錄了近百張。他的自畫像,早期的多數是一本正經,愈到後來就愈多屬於特殊狀態的類型,例如把自己畫成馬戲班的小丑,或是一些別有寓意的角色。稍為了解一下他的生平,知道他在兩次大戰時的經歷和處境,也就不難理解他的自畫像爲什麽會有那種變化和發展。
另一個幾乎只畫自畫像的畫家是墨西哥的Frida Kahlo。這位女畫家年輕時因交通意外身受重傷,後來她和畫家丈夫Diego Rivera 的婚姻屢起波濤。身心的不適和陰影,令她畫出了很特殊的自畫像,包括手術、臥病、流產等圖像。她的自畫像有不少裸體,但看了只會令人驚悸。
近代畫家之中,最有“表現癖” 的大概莫過於Andy Warhol,他也有自畫像。雖然他是幾乎公認的exhibitionist,但如果想象他會在自畫像中展示什麽特殊部位,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圖中的人物只是看來有點玩世不恭,更“時髦”的說法是“扮cool”,而且比起他其他的作品已算是相當正經了。
近代有個裸像畫得很多的畫家Lucian Freud,他是精神分析學始創大師Sigmund Freud的孫子。他也畫過自己的裸像,那是他在畫室赤身工作的狀態。看他畫的其他裸像,“寫真度”極高,但給人的感覺往往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沉重。
印象中較有可能被視爲近乎“不雅”的自畫像,我只能想到Egon Schiele的若干作品。這個早逝的奧地利畫家畫過好些自己的裸像,看來是刻意的眉目猙獰,肢體的處理也有驚嚇效果。大概是因爲這些作品,他曾經被個別與他接近同代的人看不過眼,但以今時今日的尺度來説,也不至於要評什麽級別。
我自問還不至於是exhibitionist,但也畫過一些自畫像。畫自己的原因很簡單:我本人就是自己最好的模特兒,既合作,又不用付錢。若干年前曾經展出過的一張是對鏡刮鬍子的半裸寫照。那時我重拾畫筆不久,覺得很多問題難以解答,例如:爲什麽中國畫總是那些題材?怎樣能使中國水墨畫更有現代氣息?中國畫有很多傳統習慣,比如題字和蓋章,我過去覺得是理所當然。我曾經用兩個月的時間刻了一堆印章,準備蓋在自己的畫上面。終於有人問我,為什麽非蓋章不可?這個問題我沒法好好解答,於是我絕大多數畫只署名,不蓋章,刻了兩個月的印章全蓋在刮鬍子的自畫像上面,還把印章排成一個大問號。
幾年前,眼睛有毛病,需要動手術。手術之後,我畫了一張自畫像,就畫自己眼睛蒙上紗布的怪模樣。
去年,在畫香港九七之後的十年時,我又畫了另一張自畫像。畫中等待起跑的人,半邊面孔較爲年青,另半邊又是皺紋,又是白髮,蒼老了何止十年。畫題是“等待”,看來是從青春等到白頭。我希望港人等待普選不至於是這個樣子。
除此以外,我還給自己畫過一些其他畫像。總之,一本正經那類的少之又少,但可評級別的也欠奉,即使放到網上去,也不會有什麽反應。至於朋友提議的那種四級狀態的東西,留給其他人去做算了,這種熱鬧不是人人可以去湊的。

New Year




人事與天命
(2008年2月20 日<信報>文化版刊出)
方蘇
大年初一,早上起來,難得清閒,文武廟就在附近,於是就信步走過去看一看。如是者去了好幾年,年年香火鼎盛,但每年在那裏都有不同的感覺,就視乎那年的境況和個人的心情而異。
相信大多數人到廟裏去燒香,都是去求神庇佑。倘若廟裏有籤筒,人們就不僅是去祈福,更重要的是去求籤。幾年來,我每年初一到文武廟去,居然不知那裏有沒有靈籤可求。我只是去看善信,看香火,還會在廟内買束香,給文武兩尊神像上上香。曾經有人問我:既然上香,對神靈所求何事?我答:通常我只是默念“多謝”,並無所求。心想:人應懂得count one’s blessing,還是知足一點好。
我是不拒絕進廟宇但卻沒太大興趣求神問卜那類人。想當年,我仍在學時,母親不在家燒香,但每年正月初二或初三例必到黃大仙廟去拜神,同時會求回來一大堆籤。初一她不去,因爲她說那天去太急速了,初二求得的籤會較靈驗。她之所以求一大堆籤,原因是那時的家中老幼,無論居港或已移居海外,又或者留在國内,幾乎人人有份,而所求的籤,除了每個人的自身,還有工作或學業,然後是家宅、財運,或健康、出洋,等等。記得那時家裏很早就買了一本用來解籤的書,封面有“黃大仙靈籤”、“解籤不求人”等字樣,每年求來的一大堆籤,就用不求人的讀物去自行解讀。曾經有好幾年,由我充當“解籤佬”。
那時我不知是從哪裏學來的技巧,雖然要按書解釋,但卻不完全是照本宣科。我對籤文和提及的古人,總會作點發揮和引伸,上籤不會全說好話,下籤也不會講得太差。即使無法引伸,也可加個塞翁失馬之類的故事,說點禍福相依的可能性。想不到當時我這個無師自通的“解籤佬”,所作的解説竟然頗被受落。後來書讀得越多,和家庭的距離越遠,人甚少在家裏出現,連過年過節也會跑得無影無蹤,於是就不必每年在家解籤了。再後來連母親也移居海外,起行前她說會寫信囘來要我過年時按指令到黃大仙給有關人等求籤,但不知何故她從來沒有空郵下達指令,我也就自此免除了重任。至於我自己,再去黃大仙也不是為自己或任何家人去求籤。
另一處有靈籤可求的名勝是沙田的車公廟。在九鐡還未電氣化時,我只去過一兩次。那時車公廟還是個老舊的小廟,很土氣,但很和氣。我只記得在那裏轉過風車,記不起有沒有籤可求。廟改建之後我再去,只見堂皇亮麗了很多,但卻覺得徒具形相、精神空乏,於是連風車也不轉了,更不用説求籤。
至於我爲何沒興趣求神問卜,我從來也說不清原因何在。對我來説,命運是個太難探討的課題。人們往往既想預知命運會作怎樣的安排,但又心存僥幸或畏懼。貪求富貴和喜樂,擔憂禍害和災劫,這大概是人的共性。我自己的態度是,既然命運那麽不可知, “盡人事,安天命”就算了。
我也同意,隨着年齡漸長,人不免也會越來越認命,越來越相信命運。記得一位大學時代的講師說過:人年輕時,會認爲個人的努力可以改變命運;但年紀越大,就會越來越覺得人是受命運支配。聼他說這番甚富人生哲理的話時,他已臨近退休,而我自己也年已半百了。
我自問年輕時也曾有過要改變命運的“妄想”,但後來的認知和想法也漸漸有點改變。因此,雖然我至今仍抱持“盡人事,安天命”的人生態度,但對其他人求神問卜,卻相應地給予更多的理解,少了很多以往那些“何必花這許多時間”或“不問蒼生問鬼神”之類的評語。
2003年沙士疫症期間,我閉門畫畫,當時想到的其中一個意象,就是人們燒香求神祁福的情景(見圖),於是畫了這個圖像。我想,在沙士那種情急境況下,自求多福是很正常的表現。因此,很多人除了注意清潔防疫之外,大概還可以做的事就是燒香拜神了。沙士過後,我也去了趟文武廟,覺得人到那裏去給香火薰一薰,疫症好像離開自己也遠了一些。
日前看到報章報道,新春期間,鄉議局主席到沙田為香港求籤,被報章發現籤筒竹籤數目不足。其後還有報道說,廟内籤筒頗多不符合每個96支的正確數目,有些不足數,有些籤號重複。鄉議局巨頭和港府有關官員新春到車公廟為香港求籤,此擧已行之有年,屬於例行公事,每年求得何籤,不免會被傳媒報道,成爲城中話題。求得上籤那年,人們多了點喜氣。要是求得下籤,人們不免耿耿於懷。倘若得了下籤那年出現什麽災禍或不如人意的事,之後人們的議論必然更多。籤筒竹籤不足數,難免令人產生各種“遐想”,但願此事只是“意外”,沒有“人爲因素”存在。我的其中一個“遐想”,就是附在文末的這張純屬“搞笑”的漫畫。

2008年4月17日 星期四

Elections - Hong Kong



17換12,五年又五年
(2007年12月20日<信報>文化版刊出)
方蘇
有張畫作,看來有點像四格漫畫,幾個月前曾經展出,來看畫的朋友,對它頗有評説。有人問:“你畫的這個鳥籠,還會使用多少年?”
“不知道,但已經用了十年。”我答:“情況好一點,再用五年。弄不好,換個人進去,就會再多十年、十五年。”
上個星期,特首曾蔭權向中央提交的政改報告,對於這個鳥籠還要使用多久的問題,提供了一小半的答案:“再用五年?太少了!十年?最起碼!”
我打電話給幾個月前問我鳥籠問題的朋友,給了他最新的答案。他問:“你說這是一小半,還有另外一大半呢?”然後,他自問自答地說:“當然是聼由中央決定啦!”
曾特首的一小半答案,見諸他的報告:過半數市民支持2012年雙普選,這個意見應予重視及考慮;但2017年先普選行政長官,有更大機會獲香港大多數人接納。
上述這些言辭,倘若作更清楚的解讀,就是:雖然香港過半數市民支持2012年實行雙普選,其意見應予重視及考慮,但特區政府認爲沒有機會被接納;再推遲五年,到2017年,先普選特首,估計被接納的機會較大。值得注意的是, “支持”並不等於“接納”。因此,雖説過半數市民(是否等於大多數人?)支持2012年雙普選,但仍要等到2017年,雙普選的一半(普選特首)才更有機會被接納。還有,這個再推遲的一半,也只是有機會在香港被接納,未必能通過中央這個最後關卡,一切仍須由中央拍板。經此解讀之後,自然就得出“五年太少、十年起碼”的答案。
然而,以上的解讀只是表面文章而已,背後還有更深層的内容,就是如何有效“化解”香港多數市民對2012年雙普選的訴求。自從2007/08年雙普選被扼殺之後,2012就成了人們爭取的目標,民意壓力會隨着步向2012年而逐漸增加。打壓泛民主派,拉攏建制派,也許可以稍為減緩這種壓力,但卻難以消解市民的民主訴求。因此,以2017換2012,以“或有機會”的特首普選換雙普選,似乎是不太差的緩兵之計,最少可以換取多點時間。
事實上,關於香港政制發展的問題,九七之前已經閙得轟轟烈烈,九七之後的情況是繼續波濤洶湧。根據基本法,香港可以實行行政長官和立法會的雙普選,時間最快可以在2007年開始。特區成立十年以來,爭取普選一直是香港社會最主要的政治訴求。2005年,董建華黯然引退,由曾蔭權補上。曾上場之後沒幾個月,特區政府就提出了政改方案。這個名為政改的方案,其實改動微乎其微,對於2007及08之後的政制發展,既無路綫圖,時間表也欠奉。那時香港社會的民主發展目標是實現2007和08年雙普選。民主派陣營爲此發動大遊行,反對特區政府的“鳥籠政改”。曾特府的回答是:你不要我的政改,我們只能原地踏步。結果2007/08年真的是原地踏步。事後有人說,那是大家都得其所哉:中央就是不要你原封不動,特區政府也省了氣力,不必做事。
其實,從特區政府的位置去看,2005/06的那場動作只是把逼近眼前的問題往後推,之後才再處理。如今,2012 的問題已擺在面前,早晚需要對付,而且看來早點動手比晚點動手好,免得被人定了議題,處於被動的境地。更何況,香港政改的問題,最後答案並非香港可以作主,早點把問題交到北京去,大家聼候中央發落吧。但也不要說我完全不辦事,至少我想出了用2017去換取2012的計策。如果這條計策收效,2012的壓力就會消減,大家不必做事,未來五年也可望少點“噪音”。至於2012以後的事,大可套用舊式章囘小説的用語:“且聼下回分解”就是了。
故此,民主派人士批評曾特府這次的報告“無承擔,無方案,無時間表,無路綫圖”,說得完全有理,因爲報告的確是四者欠奉。反之,有特府官員說特區政府並無拖延其事,還振振有詞地說政府之前既有普選綠皮書,現在還有政改報告,這個說法也有其依據。然而,對這份報告說得更尖銳和確切一點,就是政府看來是在誤導市民,以所謂2017“機會較大”要市民放棄爭取2012雙普選。
在電話中,朋友所作的議論不比我少,最後他說:“你不如囘到老本行去,寫篇政論吧。如有稿費,請我喝茶。”我說:“寫文章,請喝茶,都可以。說到政論,早就有人說我畫畫也像是做政論,你跟我議論的那張鳥籠,我說像漫畫但又不是漫畫,像手卷但又不是手卷,之後有人說它像紀事但又不是紀事,像政論但又不是政論,合起來就是‘四不像’。”
最後,朋友問我:雙普選在2017年先行一半,機會如何?可是,他卻連2017也不樂觀。他說,就因爲“鳥籠選舉”的機制,董建華可以在2002年連任,到2003年香港七一大遊行之後,中央才考慮另作安排。2005年曾蔭權補上之前,也有人躍躍欲試,但因中央屬意由曾取代,其他對手自動消失。當時還有人希望提名參選,突顯小圈子推選如何不合理,但卻找不到足夠的提名,結果由曾自動當選。今年選特首總算提名多於一人,但仍是由中央屬意的人穩當當選。朋友的結論是,以往十年如是,只要搞點動作,今後十年仍會如是,這樣五年、十年下去,鳥籠依舊,換人不換籠。也許他說的對,但我仍然認爲,即使是2012,也不應該放過。

Elections - Hong Kong



投票總動員
(2007年11月30日<信報>文化版刊出)
方蘇
立法會港島區補選在即,投票日之前數天,手提電話接連收到兩個短訊:“……選情嚴峻,今個星期日,12月2日,記得投票,支持……”。之後又有來電,問我是否收到訊息。因來電者是認識甚久的朋友,於是就多聊了幾句。
我說,電子時代,拉票也高科技起來,手機短訊大派用場了。流行於年青人之間的短訊文化(MSM culture),也進入我們的選舉文化領域了。他說,好幾年前就用手機短訊助選了,上一屆的區議會和立法會選舉已經如是,只不過還未發展到有組織、有系統地進行。他說,應該善用科技,實行MSM campaign,與其他拉票活動配合;還說,對手以打組織戰見長,可能早已搞出了配套的選戰短訊系統。
我說,我投票的地區在九龍,港島補選只能作壁上觀。這位朋友也是“九龍幫”,但卻越區助選、拉票。他說,平日見我在港島活動較多,畫室似乎也在港島,因此相信我以港島為家,選票應屬港島。我說,我老巢在九龍,如今工作室也是在九龍。住處雖然搬過幾趟,但選票一直留在老地方。他說,我可以修改選區的登記,把選票搬到港島來。還說這樣做有憑有據,絕非“種票”。
早就聼過“種票”之說,於是問他香港是否已有這種情況。他言之鑿鑿,說早有跡象,在助選過程中,發現有些地址是一址登記了爲數甚多的選民,倘若全是同一住址的居民,實在無法想象該址内裏人多擁擠的情況。因此相信,這些地址的選民,其中應有若干是為了“種票”而登記到那裏去的。
以往,台灣的選舉每每有種種奇形怪狀的“超技術”的事端,如買票、流水席等或明或暗的賄選舞弊行爲。更為怪誕的是有些地方平時空空蕩蕩,幾近無人居住,但到選舉時卻赫然冒出大量選民。當時台灣有個特異的名詞,稱那些選舉時現身的人爲“幽靈人口”。安排這些“幽靈人口”要達到何種選舉結果,不問可知。香港搞選舉比台灣遲,選舉文化的發展,顯然是落在台灣之後。有意思的是,台灣選舉的不少奇形怪狀的情況,也陸續在香港發展,出現了香港的本地版本。
在台灣,不論是過去的國府和黨外,又或者是其後的執政和在野黨派,參與選戰的各方還有一種動作,叫做“配票”,也就是調動擁護自己的選民投票給某一或某些候選人。經過較長時間的經驗累積,據説配票在台灣已發展成一種失誤甚少的“絕活”。香港的選舉制度,尤其是立法會的選舉方式,類似台灣的一些選舉,較有組織的參選黨派當然希望能成功掌握配票這種“絕活”。
11月18日的區議會選舉後,聼另一位朋友提到當日的見聞,其一是票站外的調查(exit poll)。他說,那天他投票後,票站外的調查員問他投票給多少號,隨即把他選投的號碼報囘總部。他說,倘若調查員的手機接上總部的電腦,exit poll 就是即時(real time)的選情,誤差甚少。如果參選的黨派有足夠資源,大可進行票站調查,利用這種即時資訊來指揮配票。當某一己方的候選人已拿到足夠當選的票數,就指揮手上的“鐡票”按號令改變投向。他說,因爲區議會選舉的方式是多數票勝出,所以用不上配票的做法,但卻非常適用於立法會的多議席單票的選舉方式。他說,11月18日區議會的某些exit poll,其中有些很可能就是現在先行測試,為將來的選戰作配票的準備。
聼以上兩位朋友所言,頗有大開“耳界”的感覺。香港的選舉,過去談組織戰較多,今後勢將加上科技戰,而這也是科技時代的一個必然的發展趨勢。
這趟立會補選,兩位前政府高官出馬角逐,且代表了兩種對立的陣營和政治取向,戰果令人觸目。因此,除了街頭宣傳拉票活動,還提早在投票日之前數天就先來一波短訊呼籲。我因爲被“誤會”當作港島選民,既收了短訊,還收了來電,要一再説明選票是在九龍。不過,有位朋友聼到我說選票是在九龍,仍未“罷休”,問我倘若選票在港島,會投票給誰。他說,他沒參加任何組織的拉票活動,發短訊、打電話給朋友,是自發的行爲,就因爲2003年7月1日曾經上街,加入了五十萬人的遊行行列。還說,眼看幾年前在“動員”市民上街中串演了這麽重要的腳色的當事官員,如今搖身一變,居然向市民求賜選票,實在是對人們的社會政治認知和記憶的挑戰和嘲諷。
這位朋友的說法,我很有同感。我說,提到七一,若要“秋後算賬”,我的“罪證”也不少。我在2003年7月1日也上了街,不但上了街,還畫了一幅三屏的“七一”場景,其後再加碼,搞成了一個“七一”系列。這個系列的其中一張,展示了一群上街遊行的年青人,有人擧着“大聲公”在高聲呼號。這張畫是整個系列中最激憤的一張,有人看了,說那是“人在幹,天在看”,也可說是“人在吼,天在聼”。記得遊行之時,人群之中,很多激憤的怒吼,就是衝着當時的無能管治和當事官員而發。如今距離2003年才不過幾年,人們的認知和記憶應該仍留存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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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僧人帶來的回憶
(2007年10月17日<信報>文化版刊出)
方蘇
仰光的老城區對着一條大河,河面不算寬,水流也不算急,有渡輪往來兩岸。聼旅館的人說,河對岸沒什麽好看,遊客都不去。就因爲遊客都不去,我偏偏就要去,就當坐渡輪領略一下仰光河的風光也好。
到了渡輪碼頭,大概班次較疏,等船需時。碼頭很老舊,沒有座位,等船的人只能站着,有些依着牆邊或圍欄,還有些就蹲在那裏。
來了一批手戴鐐銬的人,大約十二三個,鐐銬用鐵鏈穿着,串成了一長串。押解的人員也有十個八個,穿制服的居多,但也有幾個是便裝。押解人員一聲吆喝,戴鐐銬的人全都低頭蹲下,旁人則紛紛避開。
我站的地方和那批人相距七八碼,中間隔着好些人。在我旁邊等船的是一個年輕的和尚,看來約二十歲,我進入碼頭時他已站在那裏。他看着我好一段時間,才輕聲地用英語問:“Where from?”
”Hong Kong.”我答道,然後問他河對岸有些什麽?
“Back to the temple.” 他說,大概以爲我問他到哪裏去。
再問他寺廟離碼頭多遠,裏面有些什麽。他說,對他來説,寺廟就是學校。“我進寺廟前從來沒上過學。”他說:“我在那裏受教育,包括英語和數學。”
跟着就來了那批戴鐐銬的人和押解人員。他瞥了那批人一眼,輕聲地對我說:“The government. A bad government.” 然後就往後退開了一兩步。
登船之後,他站到較遠的地方去。靠岸之後,他先走,很快就不見了他的身影。
時維2001年3月,那趟我到緬甸去,逗留了四個星期。由於緬甸很多地方不對外開放,我只能像其他遊客那樣,行程限於仰光、曼德勒、蒲甘和因萊湖。和其他遊客不同的是,我和旅伴認識了幾個當地人,而且我們往往不跟旅遊指南到處去碰,坐渡輪過仰光河就是“不按本子辦事”的例證,而河對岸也的確沒什麽好看。然而,當日和那個年輕和尚相遇和簡短的交談,卻是一次很有意思的近距離接觸(close encounter),令我更好地了解緬甸的社會、政治狀況和民情。
那趟旅遊緬甸時,無論到哪裏去,在市場、車站、廟宇、寺院,在城鄉的大街小巷,所到之處,都可以見到兒童嬉戲或流連。爲什麽這麽多兒童不上學呢?人們一般的說法是學校都關閉了,小孩子沒地方好去。之後,我見到不少孩童做小販,或在茶寮當童工,還有些在市場或街頭撿破爛。
有一天在仰光碰上交通堵塞,被困在車裏。當時我坐的車正途經一間學校,剛好是下午放學之前,大批車輛停在學校門外,交通完全癱瘓。“那是權貴子弟的學校,等候的是接放學的車輛。”當地的朋友說:“其他學校都關閉了。”原來,自從1988至89年緬甸出現民主運動和反對派之後,軍政府就不時關閉學校,但權貴子弟的學校則例外。朋友說,私辦的補習學校和幼兒園沒有關閉,但貧苦人家沒能力送子女到那些學校去。在曼德勒認識一個華僑,曾在大學任職,聼他說,大學往往開學之後就開開停停,學生基本上全部“自修”,然後就是考試,如此這般就是學期或學年的終結。
緬甸舉國信奉小乘佛教,到處都見出家人,和尚穿紅袍,尼姑穿粉紅。在寺院裏,更是遍地小和尚,恍如學校。緬甸俗例,男孩都要出過家、當過小沙彌,有些人也讓女孩出家,最少49天。人們認爲,送小孩到寺院去,不僅是學誦經和化緣,而是讓孩子去修煉,通過修煉才能更好地成長。我旅遊緬甸之後,曾經畫過好些緬甸的童僧。其中一張是一個老和尚帶着七八個小徒弟,那是我從仰光到曼德勒途中,在車上見到鐵路旁邊的一個景象;又見過很多童僧在寺院内誦經和在街上化緣的情景,據此畫了一些特寫,還把披着僧袍的童僧畫得有如大石,想象他們通過修煉,他日可成磐石。
在緬甸認識的人,對僧侶都有種敬意。其中有人每隔一段時日就到寺院去靜修,還帶我到靜修的地方去。他說,也有外國人到哪裏去靜修。可是,談到政府,他就一臉不屑的表情。我說,在香港,總會有半數人表示不喜歡政府。他說,在緬甸更多,百分之九十或以上。
近日緬甸出現僧人大舉上街遊行的情況,使人覺得局面已起了重大的變化。僧人遊行的訴求,由要求政府就軍警毆傷僧人一事道歉,發展到要求政府對話,進行經濟改革,以至要求政府下台;還發表宣言,宣佈軍人政府是人民公敵。僧人向來奉行隱忍的生活和處世態度,現時在緬甸卻是被逼上街頭,去求取政治和社會的變革。
見到緬甸僧人上街遊行的照片,數以萬計的僧人,藏紅色的僧袍,浩浩蕩蕩。我隱然覺得,那趟在仰光的渡輪碼頭遇上的年輕和尚,也應在遊行隊伍之中。我想到幾年前的那個小片段,他並不流暢的幾個簡短的英語片語,還有他言詞中流露的那種憤懣,至今仍然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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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迷信與緬甸政局
(2007年9月12日<信報>刊出)
方蘇
說來有點荒誕,影響緬甸政局的一個重要因素,竟然是數字迷信。
10月3日,英國廣播公司(BBC)的網上版新聞刊發了一篇有關緬甸政局的論説,作者湯·韋特(Tom White)曾任英國駐緬甸的文化專員,1988年緬甸民運及官方鎮壓時駐緬,對當年的情況有較深刻的觀察和了解。這次他在BBC發表的論説文章,就點出了數字迷信的影響。他的文章提到,當年緬甸軍人政府的頭號人物尼溫,篤信9是自己的幸運數字,因而在1987年9月發行新的鈔票,面額是可以用9除得盡的數字,如45 Kyats及90 Kyats (緬甸元)。韋特還說,緬甸民間也同樣有這種數字迷信,當年民運偏好的數字就是8,因此民運起始之日是88年的8月8日。後來軍人政府實行鎮壓的日期是9月18日,韋特的解讀是1+8=9(也可解讀為18是9的倍數,用9除得盡)。
韋特的論説,令我記起2001年旅遊緬甸時,曾聼一個當地的朋友提及軍人政府的數字迷信,而事例正好就是87年的新鈔面額。45 Kyats 和90 Kyats,實在太匪夷所思了,如果仍然有,不妨就用50 Kyats和100 Kyats (圖)換三幾張。可惜那位當地朋友沒給尼溫政府的“創舉”留下荒誕的物證,我也就無從把這種面額曠古絕今的鈔票收為“藏品”。
韋特還提到,緬甸官方這次也搞了個支持軍人政府的集會,集結人數是98100人。據此可見,雖然尼溫已不在了,如今坐第一把交椅的是丹瑞,但軍人政府仍認定9是幸運數字。
再看這次緬甸政情的演變,軍人政府在8月15日把油價倍增,引發民衆抗議。軍警在9月初毆傷僧人。僧人在9月中開始大擧遊行。官方則在24日警告會採取行動,而9月26日就傳來了鎮壓的新聞。軍人政府沒等到9月27日(2+7=9,27也是9的倍數,用9除得盡)才動手,但卻似乎“放過”了9月25日。
9月25日是什麽日子呢?那是農曆的8月15,那天是月圓之夜。記得旅遊緬甸時,曾聼當地人說過,月圓是他們信奉佛教的人一個特殊的日子,他們常在那天到寺廟去,而且去之前好幾天就要開始準備,例如齋戒沐浴。這次緬甸的軍人政府“放過”月圓那一天,並不是菩薩心腸,更不是要齋戒沐浴,而是早已磨刀霍霍,只等過了月圓,連2+7=9的日子也等不及了。可以相信,無論是習俗還是迷信,月圓那天應該還有諸多禁忌;而才過月圓就立即動手,可見軍人政府決非善男信女,絕不心慈手軟。
緬甸的這種數字迷信,倒令我想到很多其他地方的事例。例如在西方,人們往往認爲13不祥,而香港人則認爲4不好,14也不好,繼而連24、34等等,總之帶有4的數字都不好。於是,近年香港很多新建的高樓大廈都沒有4、13、14、24、34…這些樓層。香港人又因爲8諧音“發”,認定這是幸運數字,於是門牌、車牌、電話號碼、擇日選時、等等,全都要有8字,愈多愈好。這種對8的迷信,影響如今已及於中國大陸,以至連明年2008的北京奧運也選定在8月8日上午8時開幕。
若說緬甸民運偏好的數字是8,原因大概和香港人不同,不是諧音“發”吧。至於緬甸軍人政府爲什麽以9為幸運數字,沒有問過緬甸的朋友,之後也沒有查考過。我2001年到緬甸旅遊,其中一個原因是我的親舅舅曾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到緬甸去經商,結果他雖然在那裏呆了三十年,卻沒能好好發財,還在六十年代緬甸軍人政變後身無分文地被打發離境。他帶囘來的是一肚子奇幻的故事,令我覺得那地方很應該去看一看。另一個原因是當時我開始構思畫一個關於亞洲兒童的系列,到緬甸一看,覺得選對了開筆的地方,因爲那裏的確到處都是兒童,街頭有,市集有,城裏多,鄉間更多,而寺院裏則多的是童僧。我後來畫緬甸的兒童或童僧,很多是一張畫裏畫3個(圖);最多的一張是1個老和尚帶着6個小和尚,連大帶小共7個(圖)。畫3個並沒有特別的原因,倘若有人問我,我就隨口說“三人爲众”,表示多。至於畫7個,那倒是想過的,因爲我認爲7這個數字與佛教有特殊的關聯。中國的佛塔,多為7層,因而常有“七級浮屠”之說。雖然緬甸流行的小乘佛教和在中國流播的不同,緬甸的佛塔也和中國的佛塔很不一樣,不是七級浮屠,但是在緬甸卻有俗例,所有男孩都要出家當過和尚,最少七七四十九天。這七七之數,中國也同樣奉行,如相信人死後七七四十九日而七魄冺,設齋(名為千僧齋),即從佛說。我覺得,以佛家的寬宏和包容,無論在哪裏,7這個數字仍是共通的,是大家都接受的。
提到緬甸政局和數字的關係,又令我想在中國歷史中的一些典故。緬甸軍人政府若然有數字迷信,這些故事應該記取。其中一個和3有關,就是相傳在秦的苛政下,曾流傳過“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說法。果然,後來滅秦的主力就來自楚。而提到9這個數字,也令人想到中國四大古典小説之中的《西遊記》,這是因佛教流傳而產生的奇書,全書的結局是唐僧師徒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取得真經而歸。緬甸的民運,大概也要經過多番波折磨難,像《西遊記》那樣,“九九數完魔盡殲”,才能“修成正果”吧;而到那時候,為禍人間的妖魔鬼怪是要被完全殲滅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