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月24日 星期六

A Plan Foretold





預早張揚的計劃
----方蘇
(刊於《信報財經新聞》2009年1月24日文化版)



我有一個計劃,現在預早張揚。張揚的原因,是這個計劃並無秘密可言,絕非陰謀,而是「陽謀」。這個計劃雖然最終是one man show,但卻需要其他人的支持和配合。既然計劃涉及他人,因此毋須保密,甚至不妨張揚,因為張揚了不會「見光死」,並且還有個好處,就是讓一些我計劃包括在內但還未邀請「入彀」的目標人物先有點心理準備。
這計劃說來簡單:畫一批人像,全部實有其人。當然,說來簡單的事,做起來往往很不容易。之前我畫的人物,除了個別少數外,大多數都各屬類型,行話稱之為type,有別於portrait;現在計劃中的產品則全是portrait,亦即肖像,或稱寫真,每個人物都有本身獨特的面目。
先談談這計劃的源起。時間是去年初,春節之前,有朋友問我:你畫人物,可有想過畫一幅司徒華的肖像?我說:華叔是個值得敬重的人物,很值得畫。他每年年宵期間都在維園寫揮春,就畫他寫揮春如何?朋友說:最好。於是我到維園的支聯會攤位找華叔,略道來意,拍了幾張照片,新春期間的功課就是畫華叔寫揮春。畫成之後,交功課時,朋友說,他正在收集一些有特殊意義的物品,如華叔寫揮春的畫作,即其一例,並稱此一庪藏大有升值潛力。因為在維園見華叔時,蒙他贈我八個字作為揮春,我覺得應該禮尚往來,其後就以一張他的肖像的水墨預習本回饋。
跟着是在內地身繫囹圄的程翔獲釋回港,一批老朋友在他安頓下來之後約他敘舊,要我畫幾筆送給他,當作朋友慶賀他回家的禮物,並且讓我自由發揮,想到什麼就畫什麼。我想到的是:像程翔這樣的愛國者,在他所處的時空下,能走的道路不但不寬廣,甚至可說是極狹窄;這次他能提前獲釋,也有如通過一道窄門。於是我想像程翔走過窄門、向後回望的圖景,一畫就是兩張,送出了設色的版本,素色的留了下來。
我本來甚少畫肖像,沒想到竟然會在短時間內接連一畫再畫。在此之前,曾經有人跟我說過:杜甫筆下的曹霸,可不是「偶逢佳士亦寫真」嗎?何以我寫真偏少?如果可以解釋,我會說:畫portrait比type更困難;但為免多作解釋,我的答案是:可惜我們周圍的佳士不多。但在兩度寫真之後,我想:何不進行一個計劃,畫一整個系列,全部實有其人?於是我想到這個系列的名目,就叫做「人與歷史」。系列分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家史,另一部分是我混了數十年認識的一些人物或朋友。我相信,每個人不但各有面目,也各有本身的歷史,而且一些個人的歷史往往就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家史部分主要是父母兄弟,大體上可以閉門造車。第二部分要找目標人物,需要「出擊」,這時才知找目標也不容易。要說原因,恐怕難以盡錄。簡單點說,一是我頗為自閉,向來寡交;二是對不少人我是「敬而遠之」,相信同樣不少人對我也是「敬而遠之」;三是因為系列的名目是「人與歷史」,我覺得面目模糊的人我不想畫,我認為歷史蒼白的人也不想畫;四是我自己的歷史雖然簡單,但自知不算清白,為免有些看來仍需營營的朋友因我而「連坐」,就暫且少畫幾個。
找到目標人物後,自然要逐一解釋,先是說明計劃內容和意圖,跟着是徵求同意,請君「入彀」。首先要目標人物不介意被畫。雖說寫真是古已有之,但在中國人的藝術文化中卻是已告失落的傳統,portraiture不像西方那樣興盛和被人接受。其次是他(她)不介意被我畫,原因是我歷史並不清白,還有是我只會按照我的觀點畫,不是接受委約去畫,我既不會也不懂把目標美化。其三是他(她)不介意與其他我包括的人物擺放在一起。至於問與誰為伍,答案是其表表者如華叔、程翔是也。
這計劃雖然最終是one man show,但卻不打算搞「一言堂」。所有應邀配合的人,我都會請他(或她)寫一小段文字,大約數百字。倘若我完成整個計劃後能籌到經費出版畫冊和搞展覽,這段文字將會與畫像並列。雖然我是按照我的觀點畫,但他(她)仍能寫自己對畫像如何解讀。最好不要寫我,而是寫他(她)自己本身生命歷程中某一小段的歷史。
計劃選擇在這個時候張揚,是因為鼠年將盡,牛年將臨,又近年宵的日子,又會再見到華叔在維多利亞公園的支聯會攤位寫揮春。觸發我整個計劃的其中一個圖像,就在這樣的時節出現,而這也是我用作樣版的圖像。另一個原因是一個名為《 香港・水・墨・色》的展覽找我參展,我答應提供兩件展品,其一是我畫華叔寫揮春的肖像,另一張是我自己的「貓樣」。《香港・水・墨・色》的展期是2009年1月22日至2月3日 (臘月廿六至正月初九),剛好是年宵春節前後,而展場就是維園對面的中央圖書館展覽廳。也就是說,同一時間,園內和對街,兩邊都會見到同一人物。

I'm A Rebel?!



我是叛逆者?
----方蘇
(刊於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出版之《崇基校友》2008年9月號。)
畢業離校三十多年,沒想到會重回母校開展覽。今年四月中,題為「本色酣舒紙墨中」的水墨及版畫個展在崇基展出,新一代創作人陳麗娟來跟我對談,文章後來在《信報》( 2008年5月7 日)刊登,標題是「背叛出身,超越時事」,可說大體上概括了我這個看來是「半途出家」的畫人曾經走過的兩段路:第一是曾師從大匠但卻背離了師門,在創作上另闢奚徑;第二是放下多年從事的新聞工作而棄文就畫,還希望超越單純的寫實。文章的內容,也像標題那樣顯現了我叛逆的一面,尤其是收筆時引述我留下的結語:「最重要是肯發夢,跟隨心之所趨和自己的良知。太過規矩是不行的,自己不舒暢,對社會也不是好事。社會要有創造力的話,就需要一定程度的混亂。」這麼說來,我還不是叛逆者嗎?
我叛逆的歷史,是從我在學時開始,而且正好是在崇基的那幾年。那是上世紀的七十年代初,我考進大學之後,很快就趕上了風起雲湧的學生運動,有兩年我奔走學生會的時間遠遠比上課還要多。學生運動從來被認為等同於「造反」,在那個年頭就更帶着叛逆的「定性」。
大學的學風和群風,助長了我和很多同學的叛逆傾向。我和大多數人一樣,都是在那個階段形成自己的價值判斷。大學提倡和鼓勵的求知和求真的精神,更令我們覺得「造反有理」。
畢業後,很多人漸漸安穩下來,但我卻不知不覺地持續叛逆下去。我找到的工作從來不是高薪厚職,為此母親時有抱怨,但我依然我行我素。曾經當過幾年教師,但卻不很安份,和一批朋友自費搞了一份教師刊物,後來覺得教師太多人做,自己也做得不算好,於是轉到新聞工作去。
新聞工作最重要是求真,這種工作需要的不是乖乖,而是敢摸老虎屁股,在是非面前敢跟權貴唱反調的叛逆者。想不到一幹就是十八年,更想不到後來居然會放下新聞工作而改行去畫畫。最後連畫畫也要叛逆,不肯跟隨師承,偏要走自己的路,要畫前人沒畫過的東西。
簡述過自己叛逆的歷史,應該交代叛逆的依據了。
對我來說,有關叛逆最精闢的解說,莫過於法國作家卡繆(Albert Camus)寫的《叛逆者》(L'Homme Révolté, 英譯The Rebel) 。如果我也算是叛逆者,我叛逆的依據基本上不超出他的解說範圍。
卡繆相信,叛逆是人類的一種「基本屬性」(essential dimension) ,這是他回顧歷史得出的結論。從奴隸社會的奴隸反抗奴隸主的壓迫以至近代和現代的社會政治革命,都是人類叛逆的歷史證據。因此,人類的歷史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叛逆的總和。叛逆就是敢於說「不」,說「不」必然是基於某些價值標準,甚至是比生命更高的價值,須知這樣做的後果往往不僅是牢獄之災,而是有殺身之禍。卡繆宣佈,正是為了生存,所以人必須叛逆。也就是說,我叛逆,故此我們存在。這個結論再加闡釋,適用於形而學上的叛逆,也適用於歷史上的叛逆。
《叛逆者》一書,我最受用的就是「叛逆與藝術」這一章。卡繆認為,藝術是在與提升同時又作否定的活動。沒有藝術家會容忍現實,但又不能脫離現實而存在。因此,卡繆說:「藝術應該就叛逆的內容給人們提供一種最終的觀點。」「藝術上最偉大的風格就是表現最激越的叛逆。」「真正的創作就是革命。」我相信所有藝術創作都如是,包括文學、戲劇,也包括繪畫、雕塑及其他藝術形式。我察覺,真正的創作都難免會離經叛道,這樣才能發前人所未發。卡繆還說:「叛逆不是文明的組成元素,但卻是所有文明的一個開端。」
還記得我棄文從畫不久,曾經一再被人問為什麼會畫那些現實題材的東西。這使我想起了馬蒂斯(Henri Matisse)的說法:「所有藝術家都帶着他們所屬的時代的印記。」於是,我的答案就是:「我們都屬於自己的時代,我也如是。說到底,我們全都帶着時代的印記。」
今日,如果有人說我是叛逆者,我除了說我帶着時代的印記之外,還要提出更根本的依據,那就是:叛逆是人類的一種「基本屬性」。

Why Not Invest in Art?

海嘯下看藝術投資
-----方蘇
(刊於《信報財經新聞》2008年11月24日文化版)

  經濟大氣候惡劣,藝術市場也受到衝擊。11月初,紐約的兩場大型藝術品拍賣會,交投額均大幅萎縮,近代和現代的名家作品有三分之一以至近半數賣不去。
我對藝術市場是慣性地看好,向來都建議朋友購藏和投資藝術品。尤其是近期發生世紀性金融海嘯,朋輩之中,大凡有投資保值以至投機炒作的行為者,人人都蒸發了相當部分的資財。不論是持股還是買匯,更不必說轉投迷債,幾乎無人能保不燒手指。於是碰頭會面時,難免會問提出這樣的一個問題:還有什麼東西能夠保值,可以投資?每次有人提這個問題,我都會答:何不投資藝術品,尤其是名畫。
  過去幾年,藝術市場極為興旺,套用股市的術語去形容,可說是牛氣沖天,至少美歐的市道確是如此。現在經濟衰退來臨,藝術市場開始調整,誰說這不是入市的最好時機呢?
  大概是因為慣性看好藝術投資,所以我看相關的新聞時,總是把利好消息留在記憶裏,並且不時會拿來用作為何應該投資藝術的論據。
 
月前英國有兩宗頗為哄動的藝術新聞,其一是仍然健在的藝術家希斯特﹙Damien Hirst﹚以拍賣的方式出售大批作品,結果在兩日的拍賣中成交總價達一億一千一百萬英鎊。拍賣舉行的時間是9月中,次貸風暴已經爆發,經濟低迷已告降臨。在這種情勢下,拍賣仍能創出驚人紀錄,於是成為重大新聞。售出的主要作品中,一隻頭頂金冠、浸在甲醛中的牛犢﹙題為《金牛》Golden Calf﹚,正式拍賣前已售出,售價逾九百二十萬鎊;另一條也是浸在甲醛中的虎鯊﹙題為《王國》Kingdom﹚,售價是九百六十萬鎊。希斯特更令人觸目的紀錄是今年8月成交的一個鑽石包殼的骷髏頭,售價五千萬鎊,買家是一個投資集團。
其二是英國兩個國家級的藝術館募款五千萬英鎊,用作保留十七世紀名畫家提香﹙Titian﹚的名作。發起募款的兩館是蘇格蘭國家藝術館和倫敦的國家藝術館。要保留的提香畫作以希臘神話的人物為題材,屬修特蘭公爵的Bridgewater Collection的藏品,數十年來一直借給蘇格蘭國家藝術館展出,但如今打算出讓或出售。兩館若能在今年12月31日前募得五千萬鎊,只相當於估計市值的三分之一,就可保留名作。今年10月,英國慈善性質的Art Fund 宣布捐款一百萬鎊響應其事。事實上,兩館募款總額是一億鎊,因為Bridgewater Collection 還有另一張提香也是以希臘神話的人物為題材,與上述的一張屬姊妹作,之後會以同一條件出讓給兩館。有報道說,Bridgewater Collection 除了提香,還有不少其他名家畫作,包括拉斐爾、朗勃蘭、梵迪克等人。最新消息,英國的國家傳統紀念基金也願意斥資留住名畫,宣布捐出巨款一千萬英鎊給兩間國家藝術館,使提香的作品能繼續供公眾欣賞。
  過往幾年,國際藝術市場走勢向好,名家作品的拍賣價屢創新高,且不斷攀升。今年7月,十七、十八世紀西班牙畫家哥雅﹙Goya﹚的三小張速寫草稿,百多年來一直未見過蹤影,赫然面世,拍賣價逾四百萬鎊。試想如果不是草稿,而是哥雅的油畫,售價肯定以千萬鎊甚至過億計。
  至於近代名家的作品,拍賣也是天價成交。法國印象派大師莫奈﹙Monet﹚一件名作今年6月在倫敦拍賣,售價逾四千萬鎊。
  上世紀的挪威畫家蒙克﹙Munch﹚,最為世人熟知的作品是《呼喊》The Scream。幾年前,挪威首都奧斯陸以他命名的藝術館曾在光天化日下被爆竊,成為世人觸目的新聞,後來竊賊被捕,被竊畫作亦起回復歸原處。11月初,蒙克一張油畫《吸血鬼》The Vampire在紐約拍賣,售價三千八百一十萬美元。在此之前,他另一件作品在今年5月拍賣時創下三千零八十萬美元的紀錄。
  不僅是近代名家有價,當代以至仍然在世的名家也同樣受藏家寵愛。安迪.沃荷﹙Andy Warhol﹚一張毛像,拍賣價是一千七百四十萬美元;一張《玉婆》﹙老牌影星依利莎白.泰萊﹚,售價是二千三百萬美元;最近創新紀錄的是一張綠色的《撞車》Green Car Crash,賣了七千一百七十萬美元。
  去世沒多少年的愛爾蘭畫家培根﹙Francis Bacon﹚,在紐約一次拍賣創出五千二百六十萬美元的紀錄,之前在倫敦亦有一千四百萬鎊的紀錄。最近,培根一些在世時作廢的截件和習作,也賣了百多萬鎊。
  培根的一位畫友,仍然健在的寫實畫家佛洛伊德﹙Lucian Freud﹚,1995年畫了一個女福利工作者的畫像,畫中人身形異常碩大。這張作品今年5月在紐約拍賣以三千三百六十萬美元成交。拍賣新聞上網後,我曾把網上附有照片的報道電郵傳送給一個朋友,原因是那朋友見到我畫的一張封面美女後甚有反應,要我多畫,而我卻想讓那朋友知道並不必然要畫樣板美人。那朋友的回覆指我有扭曲傾向,還問畫家是何門何派,可見是頗不以我的說法為然。
  月前有一份藝術市場的調查報告說,在分析全球過去一年的拍賣數字後,研究得出的結果是,當代藝術品在一年內漲價55%,而十九世紀至1970年代的作品的漲幅是44%。在此之前,早已有報道說,當代和現代藝術品的升值能力最強勁,幅度最可觀。還有人預期,未來二十年,中國、俄國、印度這些地區的藝術市場會大有可為。
  當然,在眼前的經濟情勢下,也應該說些利淡消息。近期最明顯的事例是:其一,香港今年10月初的藝術品拍賣會,受金融海嘯影響,大為失色。其二,紐約近期兩場大型拍賣會,很多名家作品賣不出去,包括畢卡索的畫作在內。之前的拍賣,已有撤回畢卡索一張立體派畫作的情況,還有是沃荷的骷髏頭以低於估值賣出。
  不過,在此情勢下,我仍主張投資藝術品,而且應該利用藝術市場下調這個難得的時機。我知道我的說法多數朋友都不大領受。也難怪,現今人人急功近利,最好是搵快錢,投資藝術品太不符合人們的一般心態。還有,投資藝術品要具備相當條件,要做不少功課,還要有較具認識的藝術顧問和較成熟的藝術市場,而這些都是談何容易的事。
也有人聽過我的主張,問我投資了什麼藝術品。我只能說,藝術家多數是窮光蛋,甚至窮得發瘋,其表表者就是梵高,窮得連顏料都要他老弟Theo給他買。我雖然未窮到同一地步,但實在是沒錢可作投資。如果說我有投資,我是投在自己身上,繼續畫畫,至於能畫出什麼東西,將來能有什麼回報,現在還言之過早哩!

Two Funerals in Guangzhou








廣州的兩個喪禮
----方蘇
(刊於《信報財經新聞》2008年8月29日)




十年前,1998年年初,廣州的異母兄長來電說:老父進了醫院,相信你要回來見一見他。我這個兄長向來沉默寡言,如無要事,絕不會這樣找我。他不必在電話上多說什麼,我已知道老父病情很嚴重,於是匆匆趕往廣州。我那時仍在編雜誌,雜誌社人少事忙,抵穗後到醫院見老父神智還算清醒,甚至要求下床散步,於是我第二天就趕回香港出雜誌。回來之後沒幾天,廣州又再來電,告知老父去世的消息,我要返穗奔喪。
那是我第一次到廣州去奔喪。喪禮的過程,我回港後曾經向一個很難得的聽者講述過,就是決意寫作的黑楊,她說那是很好的材料。後來,她果然把材料寫進她雙語出版的非小說《上一代》裏:
「喪禮很短,很簡單。十五分鐘,也許連十五分鐘也不到。來了十幾個親戚。大家在靈堂門口等,等了差不多半個鐘頭,才見棺木推出來。棺木很簡陋,只有個樣子。接着有人出來宣佈:方平灼先生遺體告別儀式現在開始。那人按了一下鈕,響起了哀樂。殯儀館是國營的,播的哀樂和國家領導人喪禮上播的一樣,不過只放了十幾秒鐘,隨即向遺體三鞠躬,大家鞠完了躬,那人接着就宣佈禮成,清場。」
在這段序事之後,黑楊還加了句很傳神的記錄。她描述,我說得很慢,「好像這些話說不出口。令他不安的似乎不是他父親的去世,而是喪禮太草率。」
十年後,也就是今年年初,又傳來消息:我廣州的異母兄長的母親病重進院。我隨即打電話給異母兄長,他說人剛辭世,他正要打電話給我,我撥電比他早了幾秒鐘。幾天之後,我第二次到廣州去奔喪。
  前後十年,兩次喪禮,我並沒有存在着不切實的奢望,但仍希望會有改進,不至於像上趟那麼令我不安。然而,現實卻是,司徒玉女士的喪禮與處理方平灼先生完全同一模式:儀式同樣是很短,很簡單,同樣是十幾分鐘。到場的親友同樣是站在靈堂門口等。進了靈堂,同樣是有人出來作同樣的宣佈。跟着是同樣的哀樂,同樣是十幾秒鐘,再跟着就是三鞠躬,禮成,清場。
和十年前不同的是,如今火葬場是新的現代建築,不再是當年的土平房,靈堂當然比較光潔,弔唁的花圈比較齊整,棺木也遠比以前像樣。十年前,殯儀館和火化的設施分在兩地,如今是併在一處,遺體不必再用車運送。「靈堂地下有路軌,遺體從地下直接送到火化爐去。」清場時,一個到場的親戚這樣告訴我。
火化設施是新的,全自動化,比十年前快速得多。可是,除了硬件現代化了,效率提高了之外,給我的感覺是同樣甚至是更加的非人化。
  我必須承認,我和父親的關係很淡漠,和我同樣叫做「阿媽」的非生身母親的關係也很淡漠。我十一歲離開廣州,生母把我接到香港,之後我甚少到廣州去。  我父親脾氣暴躁,極難相處,他所有子女都怕他。其實,在五個子女中,他對我算是最優待的了。他從不阻止我學畫畫,我未入學他就設法給我紙張和鉛筆,我喜歡畫什麼就畫什麼。他還帶我到廣州的兩三家美術館去看畫。我很遲才知道,他在抗日戰爭時曾在國民黨政府的軍隊中做事,在一個軍需處當過職員。他戰後多數時候投閑置散,共產黨建政後留在廣州。大概是過於鬱悶,他脾氣愈來愈暴躁。我進小學之前,我母親離開廣州,到香港找生計。其後,鄉間的另一個「阿媽」搬到廣州來,我和仍很幼小的一兄一弟就由她照顧,直到我移居香港為止。雖然我和她關係淡漠,但仍應感念她照顧了好幾年,尤其是那幾年遇上了大飢荒。
也許是因為父親從不阻止我學畫畫,我見了他最後一面,回港就把見面時的印象描成了一張速寫。速寫當初畫在小紙片上,之後描到圖畫簿去,再之後畫成粉彩,最終畫成了水墨。我最後看他時,他雖然神智還算清醒,但已很虛弱。見到我,他顯得有點緊張,有點激動。我見他臉色灰黃,滿眼紅筋。他要求下床,我們扶他起來,但不敢讓他走動太多。我後來知道,那天是他入院後狀態罕有那麼好的一天。我還記得,在他喪禮那一天,棺柩出來時,他的遺體有隻眼睛沒閉上,嘴巴也是張開的,殯儀館的人花了點工夫,拉下他的眼瞼,合上他的嘴唇。
畫了父親的粉彩後,我覺得似乎也應該給另一個「阿媽」作一張畫像,以誌感念,於是先畫了粉彩,後來也畫成水墨。水墨的版本我存放了幾年,有一次我早已移居海外的異母姐姐回港,我給她看她母親的畫像,再由她把畫像帶回廣州去。
今年初,第二次到廣州奔喪後,十年前那次喪禮給我的不安感覺又再纏繞心頭。我父親活到八十六歲,另一個「阿媽」去世時九十多歲,論年壽,很不容易,論生平,也可說歷盡坎坷了。兩個人的喪禮,第一個我覺得是草率,到第二個更強烈的感覺是非人化。我不認為人死了要搞風光大殮,對繁瑣禮俗也無好感。我知道令我不安的是什麼原因,就是在那種社會環境中已經失落了的對人的生命的尊重。
  

Exhibition - Hong Kong . Water . Ink . Color


楊方創作室
通訊 20/01/2009
各方友好:
鼠年將盡,牛年將臨。每年年宵的日子,華叔(司徒華)都會在維多利亞公園的支聯會攤位寫揮春。我有一張肖像畫,就是畫華叔寫揮春,已由朋友購藏。最近,一個名為《 香港・水・墨・色》的展覽找我參展,我答應提供兩件展品,其一是我畫華叔寫揮春的肖像,我情商朋友借出以作首展。《香港・水・墨・色》的展期是2009年1月22日至2月3日 (臘月廿七至正月初九),剛好是年宵春節前後,而展場就是維園對面的香港中央圖書館展覽廳。也就是說,同一時間,園內和對街,兩邊都會見到同一人物。歡迎各位兩邊都去看。
恭祝大家
新春大吉,身體健康!
方蘇 (2009年1月20日)
NEWSLETTER 20/01/2009
Fong & Yeung Studio
Dear Friends,
Greetings!
Sure you all know who the figure in this portrait is. Yes, it's Mr Szeto Wah (usually known as Uncle Wah) penning New Year calligraphy at the stall of the HK Alliance (Hong Kong Alliance in Support of Patriotic Democratic Movements in China) at the Lunar New Year Eve Bazaar in Victoria Park. He is there every year. The portrait, now an acquisition of a friend, will be unveiled as one of my two entries in an exhibition named Hong Kong‧Water‧Ink‧Colour, to be held from January 22 to February 3 at the Exhibition Hall of the Hong Kong Central Library in Causeway Bay. So, during the Lunar New Year Eve this year, you can see Uncle Wah in Victoria Park and the exhibition hall just across the road. You are most welcome to visit both venues in one go.
Wishing you all the best in the Year of the Ox.
Fong So (January 20, 2009)
《 香港・水・墨・色》Hong Kong‧Water‧Ink‧Colour
Showing/展期:22. 1- 3. 2. 2009 
  (Closed on/假日休息:26 - 28. 1. 2009)
Opening hours/參觀時間:22–24. 1. 2009 (10am–8pm)
25. 1. 2009 (10am - 5pm)
29 - 31. 1. 2009 (10am- 8pm)
1- 2. 2. 2009 (10am–8pm)
3. 2. 2009 (10am - 6pm)
Enquiry/查詢:
(1) The Preparatory Committee of Hong Kong‧Water‧Ink‧Colour 2009
《香港・水・墨・色2009》展覽籌備委員會
91894956/23923506/63339301 E-mail: clara_cheuk@hotmail.com
(2) Fong & Yeung Studio 楊方創作室
Fong So 方蘇 92202202 E-mail: fong@fong-yeung.com